
粵劇《紅頭巾》劇照。
廣東粵劇院供圖
每一出能夠打動觀眾的好戲,都是綜合的舞臺呈現(xiàn),它是舞臺各部門共同的發(fā)力與貢獻,與一個優(yōu)秀團隊是分不開的。此次獲得文華獎的廣東粵劇《紅頭巾》和河南曲劇《魯鎮(zhèn)》就是例證。
一出好戲首先要有好劇本。我認為的“好”,不僅在于文字表達,更是與舞臺視聽共建、洋溢著“活態(tài)聲色”。它并不一味地追求圓融的故事、極端的沖突,只是把慣見的日常之事、悲歡之情放在舞臺結(jié)構里,讓人物清晰活潑地徑直而來,或悲劇或喜劇,或調(diào)侃或自嘲,或荒誕或慘烈,以此構建起風格態(tài)度。在舞臺這口“大鍋”里,現(xiàn)實主義、象征主義、表現(xiàn)主義都可以被放在一起,熾烈地助燃,透透地蒸煮,“煮”出形象、形式、意蘊的圓通圓融,“煮”出一股子有聲有色的戲味兒來。這才叫好戲。
粵劇《紅頭巾》是一個有形象、有感覺、有啟示的作品,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導演先行的作品。很感謝廣東粵劇院給予我的信任和支持。
在廣東三水采風時,我看到“紅頭巾”的名單中有一個人名為“帶好”,如獲至寶。這個名字把某種啟示、擔當奇妙地組合在一起。在那樣艱難困苦的年月里,“帶好”們以柔弱的肩膀挑起整個家族的生存,唯一的念想就是:給家人帶來好,給家族帶來好,給那個生她養(yǎng)她的土地帶來好,給這個國家?guī)砗?!因此,寫苦難寫困厄?qū)憚钪径疾蛔阋员磉_心中的感慨,要思考這群女子為什么會有這樣心甘情愿的選擇?戲,應該聚齊于對這種“心甘情愿”的禮贊中。
粵劇《紅頭巾》放棄了以事件為主的敘事結(jié)構,找到抒情的敘述方式,把詩性的鋪陳作為戲的結(jié)構方式——不著力于劍拔弩張的情節(jié),而是在女性命運與文化根脈之間,尋得一種“上善若水”的力量。如此純粹的“全女班”的劇本結(jié)構,奠定了集體群像的詩意表達方式。水是全劇的主題形象。舞臺視覺主體由幾根上下起落的水線組成。表現(xiàn)水域的阻隔和連接,是一種抒情自由的空間關系;表現(xiàn)文化的根脈源頭,是一種源遠流長的時間關系。
“船底艙”是全劇的重要場面。在黑暗逼仄的船底艙里,女子們蜷縮在最底層。船板上方一個小小的窟窿就是黑暗中的微風和希望,女子們在手的舞動中承載“向往”與“飛翔”。用音樂宣敘調(diào)組織領唱、獨吟和群唱,抒發(fā)情感的豐沛張力。
從帶好接到家信約定婚期開始,舞臺上的所有呈現(xiàn)都轉(zhuǎn)至她的抒情視覺:紅綢長長,花轎迎門,婚禮禮炮變槍炮,日寇侵略,家鄉(xiāng)涂炭,歸期無望,此時帶好的眼前竟看見了報喪的母親!詩意戲劇的魅力和張力在此刻融匯,于是就有了隔洋千里的阿媽把兒子的遺物放在帶好的手里……這里的敘事方式使心靈、情感與文化、民俗依存,獲得多元復調(diào)、寬廣深情的表現(xiàn)風格。
曲劇《魯鎮(zhèn)》將魯迅《祝?!贰犊袢巳沼洝贰端帯返冉?jīng)典名篇結(jié)合,是一部兼具命運厚重感與理性思辨的正劇。舞臺的每個瞬間都應該行動起來、歌舞起來、聲色起來,完成生活體驗敘事及戲曲詩性的抒情。
祥林嫂“逃婚”是人物的首次出場,也是第一個重要的戲劇事件。急切逃離的祥林嫂隨著一扇扇門的翻合,躲避著、狂奔著、踉蹌著、戰(zhàn)栗著,訴說自己的命運。她逆光下的背影,急速的搓步挪移,豐富了敘事歌舞的形態(tài)。
“賀老六成婚”有意將一個慣常的情節(jié)場面,以對唱、旁唱、二重唱點送人物的情感層次,豐富抒情的維度。整場戲僅憑一條板凳和一根紅綢形成表演支點,通過兩人的跪步、搓步、掙扎、捆綁等造型樣式變化,調(diào)動抒情與動感兼具的視覺表達。
在我的眼里,群眾不是龍?zhí)妆尘岸?ldquo;眾生相人物”。在咸亨酒店的場景中,祥林嫂不斷向人絮叨“我真傻,我真笨”的遭際。我讓群眾演員用“啊”“喲”“哎”“噫”“喲”傳遞興致,在夸張的圍觀、聚攏、議論、散開的場面中,形成有戲可看、有點有面的節(jié)奏。排練完這段戲,有演員用河南話對我說:“咦,導演這個戲恁好玩咧!”
是的,好玩即有趣,有趣就是戲。我特別告訴自己,應追求藝術創(chuàng)作中“正確的有趣”或曰“有趣的正確”。因為這才有戲味兒,才叫“戲”。
(作者為戲曲導演)